一
正是胡杨变色,弱水弄波,沙枣红艳,芦苇摇曳的时候,霖梅回到了戈壁小城。下火车的当晚,是霖梅爱人晓宏的战友占峰接站招呼。霖梅出门的时候晓宏就把电话打过来了。霖梅电话打到玉涵手里的时候,玉涵是从会议室里出来接的。“定的5号的票,7号进去。妈妈身体不行,爸爸电话里急得不行。正好有些假,就过来守候一段时间。”“那好,我去火车站接。”“不用,已经安排好了。我打电话的意思,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没什么需要的。你人来了,就是很好。”“嗯,回去了再见。”“好的,等着你来。”
玉涵回到会议室也没听进去什么。本来就是个议而不决的会议,听跟不听没有多大差别。他想霖梅的母亲病了好久,这一段一忙,竟没去看过。就想,晚上就去看看。前一段是路上看着霖梅爸爸的。80岁的老人精神矍硕,头上的白发丝丝不乱。说起阿姨来却只有叹息:“不行,人没劲,没精神,看来只有熬日子了。也没什么可吃的药,只有这样了。”“找些中药吃吃吧。”“想吃呢,抓起来不方便,咱这个地方,唉。”“也是的。那您得好好保重呢。”“保个什么重,就这样熬日子过吧。”霖梅妈妈好久没见了。过去天天能看到和几个老太太一起说着话,在马路上转悠呢。
要回来了。玉涵心里想着霖梅的样子。还那样吧。听说天天跳绳踢毽的,保持的一定不错。女儿出嫁了,家里就剩两个人,也没什么事了。心情好,身体好,一切便安好。人到中年,还能图什么?
玉涵心里当然一直装着霖梅。因为,真正心仪的人,只有她。而他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辈子,真正欣赏并愿意把心交给他的,也是她。可是,生活的阴差阳错,让他们远隔千山万水。自然他也明白,欣赏或者愿意,都是一种心情心景。真正的生活与理想中的情感是完全两个概念。假若有了当初,是不是能有今天的情感,能不能把这份感情保鲜如此长的时间,完全是无法预知的。只因为有这样不可能,才有了想象与感情里的无限可能。即使是两个人都各自成家有了孩子,这种情感都保存在他们中间。
二
玉涵给霖梅爸爸打了个电话。知道人在,就提着些水果去了。霖梅爸爸家离玉涵家不太远,10来分钟就走到了。老人住着20年前小城里很新的楼,今天已经有些破败不堪。都是些铁路职工住在这里。有些如霖爸爸一样的老职工搬新楼了,大三间,条件好多了。当时霖爸爸带着霖妈妈在郑州儿子哪儿看病,单位还特别打电话去征求搬不搬家。霖梅弟弟接着电话问了一声爸爸,说还用搬吗,将来住不了几天,搬起来也麻烦,还是算了吧。霖爸爸想也没想就回答:“行,就那样告诉他们,算了,让别人搬去吧。”过了半年回来一看别人住的新房子,这才后悔当时的答复:不知道房子有这么好,不知道一下也走不了。要有新房子给搬一下吧。单位领导说,我们只有反映,争取,有了就搬,没有没办法。当然是没有了。
“你还来干什么,忙的你。”白发老人忙不迭地给玉涵让坐递茶。霖妈妈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微笑,左手不停地颤抖着。
“好久没来了,看看阿姨和您。”玉涵看霖妈妈的样子还好,看不出什么问题。能看出什么问题呢?要能看得出来,就得住到医院了。
“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就这样子。你阿姨也这样子。这些日子说难受,到医院又不去,难死了。”霖爸爸搓着手站在小客厅当间。玉涵说您不坐着,我怎么坐得住的时候,他才拉个小木椅坐在靠窗口的地上。
“还忙活?你那个位置上,事儿多吧。”阿姨的声音有些飘动,空空地。
“不忙,就那点儿活,随便就干完了。再说,我要忙起来,下边还不忙得不可开交了。”玉涵微笑着注视着霖妈妈。“您得鼓鼓劲,多吃些,有问题住到医院里,别想太多。孩子们都大了,生活也都不错,就别操心了。”
“我才不操心呢。只是让他们操心着我,心里不太好受。莲花天天打电话来问,说姥姥要不到我这里来,我管着你。真没白疼她一场。”霖妈妈说着抹起眼睛。
“莲花真是懂事的孩子。”玉涵眼前站着一个秀丽可爱的女孩,这就是霖梅的女儿,外语研究生毕业。她笑的真甜,话说得真好,长得清秀靓丽。前年春节来,一起吃过几次饭,言行举止之间,尽显聪颖。
“她妈妈说过几天就来了,休假来的。来了多来玩,多说说话。”霖妈妈笑着说。她心里知道女儿和玉涵是好朋友,也知道女儿心里的想法。
“你们好好的,他们远在他乡也就放心些。你们一有毛病,他们就不安。”
“没办法。老了,毛病就是多。”霖爸爸感叹。“他们想操心也操不上。”
“霖梅来了好好陪陪你们。不行你们再跟他们过去。”
“不行不行不行。”霖爸爸手摆得像风扇。“跟他们才过不惯。”
“我们也不能拖累了孩子们。”霖妈妈虚弱的声音里,分明有些难过。
“不能说是拖累了他们。现在你们在这里,他们在哪里,遥远地分散着,一有事反而让他们不方便跑过来照料。或许,你们跟他们在一起,还让他们少费些心呢。”
“反正是不习惯他们那里的。”
玉涵知道,所以不习惯、不方便都是借口。把孩子养大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在很无助的时候帮着走过很后的岁月。听说老人与晓宏不太对付。这,才是很主要的原因吧。
告别老人出来,拐上楼房西边的小路。路灯不知道为什么全灭了,天上满天星斗。不知道农历初几,这星光到是好久没有注意过了。小城的好处,光这星光,也够享受一阵了。霖梅如果坐上车,这会怕已经到河南境内了吧,明天早上就能到火车站。到的早没人接怎么办呢?不行,出去一趟。突然又想到,7号才能到的。还有两天呢。
三
前年春节霖梅全家到小城过年。这是他们离开小城近12年后的*一次回来。到机场去接机的时候玉涵一眼看见霖梅就觉得变化很大,瘦了,老了。与之对比的是晓宏没什么变样,还那么胖乎乎的;过去的黄毛丫头莲花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霖梅和晓宏专程到玉涵家来,还买着礼物。玉涵说你们太客气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到家里来一下就是对老朋友高看一眼,还带东西,显得我们的关系也俗气了。晓宏笑着:“这是必须的。正因为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关心着老人,就得特别地感谢。”玉涵爱人天明端上茶来,挨着霖梅攀谈起来。主要是说孩子们的事。玉涵的儿子口涩得很,玉涵就叫他跟莲花姐姐学习。说是说,孩子并不卖账。接待霖梅的宴席上,但见莲花像个蜂儿般地嗡嗡叫,不见向圆的几句话。玉涵就自残:“没治了,咱的孩子是比不上莲花喽。”霖梅到对付得恰当:“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不多说话心里有数,叽叽喳喳都放了空炮。”莲花也忙忙用她好听的声音帮腔:“对对,弟弟一定会有前途的。”向圆抿嘴笑着。玉涵也没办法:“但愿你们的吉言成真。”玉涵陪着晓宏喝了一瓶白酒。霖梅说,我们这个有脂肪肝,喝多了。玉涵说,我是胃息肉,本来也是不能喝酒的。莲花插嘴:我妈妈也是息肉呢。霖梅就说莲花:就你话多。莲花说,真是呢。伯伯你也得注意呢。晓宏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吃吃地笑:“有些病是怪啊,哈。”玉涵望着天明透着些干红色彩的面色,喃喃地说,“这破病,总找着人害。”也跟着下去一大口。
四
天明去中州有一个多月了。刚刚又来电话说还得些日子。妈妈身体不太好,刚做了个小手术,想再陪陪。玉涵说那你就再陪陪。单位那儿再给打个招呼,让给个把月假。儿子在蓉都,老婆去中州,玉涵的日子算有些稀凉。那天对门邻居老葛说,你可自由了。玉涵说,这种自由,不是人的常态,要说好,你试试?老葛急忙改口:算了算了,我是受不了这种腥葷全无的日子,我还是在管制状态下比较好。
玉涵设想着和霖梅见面的各种情景。车站上一见,接下行李,把手紧紧攥在一起,好一会儿分开;看着从车门口露出头来便高喊:哎,霖梅。然后抢上去接下东西,来一个久别的拥抱;或者,静静地等在一边,看别人都走完了,才看到霖梅的身影,轻轻地迎上去,淡淡地说一声:一路辛苦了,然后接过行李,领头往车站外边走……怎么都是电视电影里的镜头一般?玉涵想着。那就带她到小城里到处走走,走累了回到家泡一杯茶,看着电视说着分别之后的故事,说着孩子和家庭,工作和爱好,身体与环境。对了,她家买的新房子已经搬了吧,两个人,好大的房,能在家里练功打剑了呢。听说她的毽子踢的上了水平,怎么踢的,能教教吗?年轻大了,活动活动腿脚到是极好的事情。人老腿先老,让腿不老,不就青春了些?哎嗨,她会变老吗?还有那件黄衬衫吗?
早上早早起来跑到南环路上,一看,路边沙枣树上已经红的黄的白的一嘟噜一嘟噜地像彩色流苏般挂得满满了。近前细看,这些彩色的底部都还有些青。哦,再过半个来月才能熟透呢。去年就是十一期间,玉涵和天明到这里打的沙枣,春节儿子回来让带了些去,剩下一些这次天明还带到中州去了,说是那边老人想沙枣了。记得霖梅也说过特别喜欢沙枣,这次回来了可以打一些让带回去的。沙枣虽然不是什么上档次的蔬果,但是作为小城长大的子女,对它的感情可不光是一种可以食用的物品那么简单。因为这是陪着他们从小到大经历的见证,也是寄托着他们情感与留恋的活物。现在,这种完全野生自然的东西,又被人们打上了绿色环保无污染的标签。哎,人要崇拜一样东西,把它放多高位置也不嫌高啊。
其实,玉涵对于沙枣的感情也不一般。虽然不是小城长大,但跟小城里的不少人一样,他的童年少年也在沙枣树下。在那些饥寒的岁月里,奶奶父母姊妹们都有沙枣连接起来的情缘。他忘不了,上学时候的秋天,回家就爬到门口的大树上倚在树杈上不下来,直到把肚子填饱。冬天在奶奶保存食品的筛筐里,是掺着沙枣的黑面馍馍,或者掺着沙枣的玉米面发糕。因为有了沙枣的甘甜,才让这些老吃腻歪的东西变得爽口些,让艰难的生活里有一丝丝浅浅的甜。霖梅是城市里的孩子,却也有一种沙枣情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过去从来没问过的,这回来有空了得问问。
五
霖梅乘坐的车到来已经天暗下来。玉涵这时还在德庄酒店里陪客人呢。本来是要去嘉城的车站接去的,霖梅电话里一再说不用,玉涵以为有什么不便,也就没去。白天看到到霖梅的短信,说已经抵达,爸爸来接了,不用担心。玉涵想没去也好,不然霖爸爸也去了,自己再在哪儿,有些不太好意思。虽然霖爸爸也知道他们是好朋友,但也不能好得让爸爸担心吧。于是他没有推辞单位安排的接待。之前他说过可能参加不了,让副主任去应付的。现在的接待活动多得有些怕了,遇到有事,也不完全是想躲避。但是今天他不想让时间空着,他想热闹些过完这个周末,怕一空闲还会想起很多。
玉涵脑海里经常想起过去,想起在53号――小城部队驻守的小地方时的情景,想起在荒凉孤寂的戈壁深处,几栋房子一个小院的地方,门口孤零零的那棵歪脖沙枣树,还有每到秋末,树上红红甜甜的沙枣。
18岁,从淮北那个贫瘠的乡村出来,坐上那节绿皮硬座火车,“哐当哐当”了好几天之后,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卸在了漫天风雪的荒野里。跌跌撞撞地走进营房,皮帽子下的人已经全部成了白色霜挂里的塑像。有一些男兵,还有几个女兵在食堂里迎接他们。霖梅就在迎接玉涵他们的队伍里。这是这个特别部队成立的一支卫训队。后来,玉涵就和霖梅以及素贞彩霞保圆等48个人在这个方圆几十公里不见一只苍蝇的地方整整呆了半年,然后分配到各个单位卫生室当卫生员。半年,很青春很富幻想的180天,48个人结成了很纯真的友谊。而让霖梅与玉涵友谊更加“灾难深重”的地方,是他们和素贞彩霞保圆等7个人在一个班,而霖梅是他们的班长!霖梅是出生在这块土地上的*一代人,他的爸爸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随着这支部队进驻青山头的*一批人。霖梅做班长,一开始就对玉涵十分偏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玉涵特别像霖梅的小弟弟。霖梅的小弟弟在15岁的时候因为脑膜炎抢救无效死了,霖梅十分怀念弟弟。现在,似乎找到了一个替身,时时处处关爱着玉涵。玉涵刚从家乡出来,本身自卑的心理,得到霖梅的关爱之后慢慢变得性格开朗,工作大胆,进步很快。这半年奠定的工作生活基础,让他下连队后表现更加成熟。加之他好学聪明,后来顺利考取了陆军学院,之后一步步顺利发展,有了今天傲人的成绩和令人羡慕的地位。
玉涵不是没想过霖梅。他一直把他当姐姐,啥时候见了都低眉顺眼的。等他心里突突的时候,已经从陆军学院回来了。霖梅把他叫到家里吃了顿饭,在霖爸爸妈妈的注视下,他拿碗筷的手在哆嗦,额头上直冒汗。霖梅看着他这样直笑:“看你,吃个饭,又没人吃了你,紧张什么。”玉涵嘴里咬着霖妈妈夹过来的一块鸡肉嗫嚅着说:“没,没紧张。我不紧张。”说着抬起头来看看看着他吃的三双眼睛。“快吃,我知道你们连队的伙食不咋的,看,你都瘦了一圈。”霖梅说着又夹过来一条鸡腿。“今天的鸡都是给你做的,给我好好吃了。”玉涵羞得汗珠渗得更快:“我差不多了,现在,伙食也改善了。”“差不多?小伙子活动量大,那有什么饥饱啊。加油吧,霖梅说过了,全是你的。”霖爸爸看出女儿对玉涵的喜欢,看着小伙子有模有样的,也跟着喜欢。可越是这样,玉涵心里越打鼓:自己农家出身,弟兄几个,父母身体也不好,那儿都配不上霖梅。越是尊重,越是觉得霖梅的好,就越觉得无法跟霖梅在一起。家在小城里的女孩子们,那个不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何况,自己跟霖梅家差距不是一点点。饭后霖梅去路边送玉涵等班车,走着她涨红着脸悄悄地问:“玉涵,喜欢不喜欢我们家的气氛啊,愿意不愿意经常看着我啊。”玉涵何等聪明,那里不明白她说的意思,但他真的不敢,所以装糊涂:“当然喜欢了,伯伯阿姨那么贤慧,跟我家的老人一样。我们这么好的战友,那能不想呢。是想经常看到你,但我还在点忙,经常做不到,一个月可以请假去看你一次的。”霖梅说,“如果你想,那就不是问题。也不是别人看不起你、看不上你啊。”玉涵脸也变得通红,看着路边走过的人,觉得全都看透了他的心思般。看着班车过来,他再没敢看霖梅的脸,匆匆说了声再见,就上了车。霖梅在车下喊:“记得给我打电话!”玉涵在车窗里看霖梅,心慌得扑通扑通直蹦,他也挥着手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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