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爹”是我在微信里给他老人家做的备注。我没备注为“父亲”,也没备注为“爸”,我觉得爹这个称呼更亲切些。
我对老爹很早的记忆,始于三岁。记得有个夜晚,我梦见窗户缝上爬满了灰色的树虫。我叫醒老爹,让他去捉虫。他说没有虫子,我清楚记得当时的心情,因为梦境过于真实,我觉得老爹敷衍我,很不甘心。但我还是在他的哄劝声里睡着了。我记得那时候的老爹很温柔。
刚上小学的时候,我拿着十元钱读上面的字,把"拾元”读成了“搭元”;看姐姐的语文课本时,我把“哪吒”读成了“那托”。还有,播种时,我只求速度就忘了质量,有的土坑里放了一个种子,有的坑里放了一小把。老爹说:“我二闺女给自己家干活还糊弄呢。”这样的时候,老爹都是笑着的。
许是繁重的劳作,许是生活的压力,我童年的记忆中,老爹笑的时候很少。
我小学毕业时,同学们都互赠礼物,我收到了两块手绢和一个笔记本。我用铅笔在手绢上写下了同学的名字,并郑重跟对方表示,要留作永远的纪念。当时,手绢九毛钱,笔记本两元钱。我跟老妈要钱给同学还礼物,老妈不肯给。那时我还不太理解家里经济的窘迫和父母的为难,老爹说:“收到了同学礼物,是该回赠的。”尽管老妈很后还是没给我钱。但我知道,那一刻,老爹理解了我的无奈。
送我上学的那天,我有些兴奋,还有些许骄傲,因村子里考出来的孩子并不多。十六岁的我*一次离开家,*一次坐火车,老爹也是。他像大多数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一样,坐在火车过道里,拘谨安静。过了中午,肚子开始唱空城计,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跟老爹说:“爸,我饿了。”老爹买了一个面包,我吃了一半,给老爹留下一半。面包太小,我根本没吃饱,却不敢再要,火车上的东西太贵了,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和承受能力。
后来听老妈说,老爹第二天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老爹坐了火车坐汽车,又步行了七八公里,才从我的学校回到家。为了省钱,他一天只吃了一顿早饭。要到家时,老爹饿得挺不住了,在自家地里掰了一头刚结籽的向日葵,坐在地上吃完,才有力气走回家。老妈几次描述这件事,每次她都会说:“你爸胆小,不敢去别人家地里掰,怕被抓到罚钱。要是我,下了汽车就在镇里随便找块地掰一头,吃完了再往回走,不会挨罚,也不能饿成那样。”老妈也认为,坐一天车不吃饭是正常的,若是她送我去上学,肯定也会这样做。天下父母都是这样,为了儿女,可以无限度地苛待自己。可天下儿女有几个愿意这样呢?
外出求学的*一个冬天,老妈给我做了条六两棉花的大棉裤,一个冬天,我都穿得像个倭瓜。后来听老妈说,是老爹特意叮嘱她多铺一层棉花,说我身子弱,怕冷。老爹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我上学后,家里翻盖了房子,担子一下重了好多。一份民办教师的工资,加上十几亩土地的收成,根本喂不饱四只待哺的雀儿。老爹开始租地、养牛,用很古老的耕作方式去应付无尽无休的农活。一头牛,一架板车,一个小水桶,在别人家呼啸而过的四轮车中间,慢慢悠悠地耕作。慢悠悠只是慢,却毫无悠闲可言。别人家都用机器耕种,老爹还在用镐一下一下地刨坑,用脚一个坑一个坑地填土。这种劳作极耗体力,等到天黑回家,连上炕的力气都没有。别人家一周就能种完地,老爹却要二十多天才能完成,等他种完很后一块地,别人家的种子都生根发芽了。
老爹还利用周末和暑假去给人做力工。我不知道那双拿粉笔的手是怎样搬起一落落沉重的砖头,也不知老爹是怎样说服去做力工的。知识分子的小清高很难卸下的,为了糊口,老爹什么都放下了。搬砖时,老爹的十根手指都磨破了。十指连心,定是钻心地疼痛,破了也不能歇着,还要继续搬,那又是怎样的坚持呢?我无法感同身受,我的手指不曾破过,但我的心确实痛了,就在此时,想起老爹流血的手指,依然痛到有泪涌出。
父亲不是一个职业,却比任何职业都牺牲巨大,老爹为了我们四个儿女,付出了太多太多。
苦难都有定数,当我和弟弟相继参加工作,当老爹从民办教师转成正式教师时,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老爹脸上也时常有了笑容。当弟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老爹脸上的笑容便如湖上涟漪,一层层漾开,又一层层推进。
临近退休时,进城务工大潮正劲,有些孩子被带到城里,有些孩子去了乡里,老爹的学校就剩下八名学生,分到老爹班级的只有两名。仅管如此,老爹还是认真对待孩子,一丝不苟地教学,在全乡统一考试中,老爹还得了奖。
退休之后,老爹的生活惬意得很。老爹爱喝酒,但酒量不大,逢酒必喝、逢喝必多,喝多了就给我们姐弟几个打电话。
平日里,老爹跟我们鲜有话题。那个年代的父亲都是严肃内敛、不怒自威的模样。许是受父权文化的影响,许是老爹羞于表达或不会表达父爱,我们父女之间总像隔着些什么,别扭得很。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困惑吧。我往家里打电话时,若是老爹接了电话,我就感觉缺了点什么,像是电话没打完。我想老爹也是如此吧,因为他每次接电话都会说:“你妈没在家。”我懂他的意思,他是觉得我肯定还有话要跟老妈说。我和老爹单独相处也常常觉得尴尬,我要尽力寻找话题,才不至于冷场。
老爹喝了酒就不一样,絮絮叨叨、啰里啰嗦,平时里积攒了一箩筐的话,酒后都能说出来。我总是觉得,絮絮叨叨老爹更可爱,更真实。
老爹爱打牌,还偏喜欢在酒后打牌。用老妈的话说:“一喝酒就去打麻将,醉得眼睛都睁不开,坐那直嗑头(点头),自己胡啥都记不住,还能不输?”老妈常气得七窍生烟,老爹却乐此不疲,几番拉据后,终于达成共识,每周一三五打牌,二四六休息。自此,争端方平,老爹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自从学会上网,老爹也找到了新乐趣。我加了老爹好友,却从没跟老爹通过话,我有事还是会找老妈。我们父女很好的一次微信交流,是在去年的教师节。老爹在微信里祝我节日快乐,收到祝福时瞬间感动,没想到老爹还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每年教师节单位都会组织演出,我匆匆看一眼手机就忙去了,忘了给老爹回一句祝福,等我想起,教师节已经过了。虽然老爹退休多年,但他依然是教师身份,可能这恰恰是退休在家的老爹很在乎的一重身份,却被我忽略了,老爹一定有些失落。今年的教师节一并补上吧。
恰逢父亲节,借此文说句多年未说出口的话:老爹,女儿爱你!
我也和老爹一样,羞于表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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